第69章 恩情,总归是要还的
说完,他便带着墨影,头也不回地跨出了一品居的门槛,身影很快消失在城南喧嚣的人流中。·x\4/0\0?t!x·t.?c`o,m′
直到那抹玄色身影彻底不见,一直屏着呼吸的阿平才猛地松了口气,他转头看向陈玄,脸上满是不解。
“师父!您怎么能把那位客人的住处告诉他?”阿平的声音还有些发颤,“咱们开门做生意,最讲究的就是为客保密。万一那位宋姑娘知道了,怪罪下来,咱们这一品居的名声还要不要了?”
陈玄看着徒弟急得通红的脸,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他若真想知道,就算老夫今日闭紧了嘴,这京城里有哪个巷子是他翻不出来的?”陈玄摇了摇头,“说来,这原先也是我欠他的。”
见阿平还是一脸迷茫,陈玄缓缓道出一段往事。
“早些年,我的药方引来了一个酒楼老板的觊觎。那天,他找人摸进店里,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,逼我交出方子。”
“我不肯交,他们就将这一品居给砸了个稀巴烂,连我这条老命都差点交代了进去。”
阿平听得心惊肉跳,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。
“我原先的徒弟早就丢下我跑了,”陈玄的声音沉了下去,“就在那时,是二公子的人恰好路过,救了我。他不仅没问方子的事,还派人守了这里半个月,直到风波平息。”
陈玄抬眼望向门外。
“这份恩情,总归是要还的。”
阿平听着师父沉重的过往,心里一阵后怕,可担忧却丝毫未减。
“可是师父,那位宋姑娘能买得起醉生梦,想必也不是寻常人。咱们今日这么做了,万一她找上门来怪罪……”
陈玄的目光从门外收回,落在徒弟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,眼神里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平静。
“怪罪便怪罪吧。”他语气淡然,“这间铺子,我这条命,本就是二公子给的。他如今想要,随时可以拿回去。??÷鸿!_特小?`说{2网?|{1首>|发?,到那时,这铺子也算是还给了他,两不相欠。”
他拍了拍阿平的肩膀:“你这孩子心眼实,到时候我会托人给你寻个好去处,绝不会让你跟我这老头子一起喝西北风。”
阿平一听这话,急得眼眶都红了,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“我不走!”他猛地退后一步,声音都带上了哭腔,“师父!我哪儿也不去!当初那人丢下您跑了,我阿平绝不会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!我就跟着您!”
少年的声音清亮又执拗,在这小小的酒铺里回荡着。
陈玄怔了一下,看着徒弟倔强的模样,忽然想起方才沈励行离去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,不由得无奈地轻笑了一声。
“呵。”
阿平更迷茫了,不明白师父怎么还笑得出来:“师父,您笑什么?”
“看来,他说对了。”
“他说对什么了?”阿平追问。
陈玄却没有再解释,只是摆了摆手,脸上的笑意敛去,换上了一副郑重的神情。
“行了,别在这杵着了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,“去准备准备吧,等会要有客人上门了。”
阿平得了师父的吩咐,知道不会把他赶走了,顿时高兴的应了声是,转身去里屋忙活。
陈玄则负手立在柜台后,浑浊的眼眸望向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丝。
此时,沈励行主仆二人已撑着油纸伞,踏入了采莲巷。
巷子不长,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,两侧的白墙灰瓦透着江南水乡的静谧。
墨影跟在沈励行身后,忍不住压低了声音:“主子,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?陈掌柜说的是宋姑娘,可您之前查的不是绾清姑娘吗?”
沈励行脚步未停,伞檐下的侧脸轮廓分明,声音淡淡的,被雨声裹挟着,却异常清晰。
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墨影领命,不再多言,上前叩响了巷口第一户人家的门环。3?我;¤?的;°e书?城¥+无|?错′内?±容?:2
“咚咚咚。”
门开了条缝,一个睡眼惺忪的婆子探出头来:“谁啊?”
“老人家,请问府上可有一位宋姑娘?”
“宋姑娘?不认得,没听说过。”婆子不耐烦地摆摆手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墨影吃了闭门羹,也不气馁,转身走向第二家。
“劳驾,敢问……”
“隔壁问问去!”
“请问……”
“不知道!”
一连问了七八户,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。
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姓宋的姑娘。
沈励行始终沉默地站在雨中,黑色的伞面隔绝了天光,也隔绝了他眸中的情绪。他看着墨影一次次叩门,一次次无功而返。
终于,一路问到了巷子最深处,只剩下一户独门小院。院墙不高,几枝翠竹从墙内探出,叶尖挂着晶莹的水珠,别有一番雅致。
墨影上前,再次叩响门环。
这一次,等了许久,里面都毫无动静。
他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,里面寂静无声。
“主子,没人。”墨影回头,面露难色。
沈励行收回落在竹枝上的目光:“走吧。”
线索到这里,似乎又断了。
二人正欲转身,一道清影却从巷子拐角处缓缓行来。
来人一身青衣,素雅得如同雨后新荷。臂弯里挎着一只小巧的竹篮,篮中似有刚买的菜,还带着清晨的露水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月白色面纱,只露出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眸。那双眼睛,仿佛能看透人心,却又隔着一层化不开的雾。
她走得很慢,雨丝落在她的青衣上,洇开一圈圈深色的痕迹。
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时,她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脸上。
沈励行的目光也落在女子的眼尾。
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,却遮不住那一点殷红。像是冬日雪地里落下的一粒朱砂,清冷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妖冶。
是她。
沈励行未动,身后的墨影已经上前一步,开口道:“这位姑娘,敢问你可是姓宋?”
空气中只有淅沥的雨声,女子的目光从墨影的脸上移开,落在了沈励行身上,看不出什么情绪,却并不见惊慌。
她没有说是,也没有说不是,更没有问他们是谁,为何而来。
半晌,面纱下传来一道清泠的嗓音,如山涧清泉,又似冷玉相击。
“进去说吧。”
她说着,便径自转身,用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院门,先一步走进。
沈励行与墨影对视一眼,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。
小院不大,却收拾得极为干净雅致。一架青翠的葡萄藤爬满了墙壁,叶片上挂着水珠,晶莹剔透。墙角种着几丛兰草,虽未到花期,却已添了几分幽静的气质。
女子引着他们进了堂屋,屋内的陈设更是简单。一张八仙桌,几把竹椅,除此之外,便只有一旁小几上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。
她并未招呼他们,只是走到那小几前,自顾自地开始烹茶。
她的动作行云流水,点炭煮水温杯置茶,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不迫,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。
墨影站在一旁,心头暗自警惕。这女子太过镇定了,面对他们两个陌生男人,她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怯懦。
很快,两杯热茶被她端了上来,轻轻放在沈励行和墨影面前的桌上。
“请。”她只说了一个字,便在对面坐下。
一股清冽的茶香瞬间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沈励行端起茶盏,甚至不用喝,只看那茶汤色泽碧绿,清澈透亮,便知此茶绝非凡品。
他将茶盏凑到唇边,轻啜一口。
入口微涩,随即化为满口甘醇,清香直冲喉鼻。
沈励行的手指微微一顿,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。
这茶是今年刚上贡的雨前龙井,而且是只供东宫和几位重臣的极品。
一个隐居在采莲巷深处的女子,喝的却是宫廷贡茶?
他放下茶盏,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,那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,显得格外突兀。
对面的女子却连睫毛都不见动一下,只淡淡看着他。
沈励行终于开了口,声音比这雨天还要凉上几分:“姑娘这茶,倒是金贵。”
那女子听了沈励行的话,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一抹弧度,像是讥诮,又像是了然。
“公子说笑了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清泠,“这茶虽金贵,却也不过是死物。倒是公子,能于万千茶品中,一口便道出它的来历,想来,公子的身份,比这茶叶要金贵得多。”
这话,是试探,也是反将一军。
沈励行黑眸沉沉,没有接她的话茬。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品茶,更不是为了与人打机锋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微烫的茶盏上轻轻摩挲了一下,随即开门见山:“我也不与姑娘兜圈子了。”
他目光直直射向对面的女子。
“敢问姑娘,可是百花楼的绾清姑娘?”
“绾清”二字一出,堂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下来。
女子端坐的身影没有任何变化,但睫毛却不受控制地颤了颤,泄露了她的心思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执起桌上的青瓷茶壶,为沈励行又续上了一杯碧绿的茶汤。
“咕嘟,咕嘟。”
清透的茶水注入杯中,发出细微的声响,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缓缓抬眸,隔着朦胧的水汽和轻薄的面纱,再次对上沈励行的视线。
“公子见过我?”
她顿了顿,又继而问道:“还是,替他人寻我?”




